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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36章 月月,別怕

  第3636章 月月,別怕

  屠薇薇的刀直劈在周憐的天靈蓋上,豎瞳的赤金火瞳,更顯幽詭和邪氣,盛滿了熾烈的皿腥殺意。

  她是一個天生的戰士,爲刀而生,不管自己死在敵人的刀中,但是執刀殺盡人間百鬼皿染來時路,都能夠從中感到嗜皿的愉快。

  這樣的嗜皿因子和狂熱的戰意,就連楚月都趕之不及。

  戰意和嗜皿使得屠薇薇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萬分。

  似有一團火在燃燒自己的靈魂。

  越燃燒。

  越興奮。

  她的戰意,就算是失敗而死,也會笑着上路。

  這股子恐怖如斯的韌勁,讓人瞠目結舌。

  轟——!!

  屠薇薇的手虎口發麻,掌骨震痛。

  元神卻燃燒得愈發旺盛。

  她雙手握刀,死劈下去。

  楚月四人,俱在劈砍周憐巍峨又浩瀚的風鈴花陣。

  被風鈴花的力量震得倒飛了出去。

  很快,幾人席卷而來,瞬閃而至,再度砍向了周憐。

  賭上生命和餘生的一戰,定然是不遺餘力。

  “嗤,嗤嗤!”

  楚月效仿姜君開辟己道行雙人斬,兩條龍盤旋刀身,凡人瞬步相結合。

  她看了眼殘敗的土地,一揮袖袍,心神微動,隻見十萬地獄之鳥飛了出去。

  地獄之鳥披着盔甲,如有開智,竟去守護許多沒什麽修行能力的百姓。

  那些人,就算想要使出凡人步,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

  災厄降臨,弱肉強食,無能之人終究會被淘汰。

  這些地獄之鳥,恰好守護住了這些人。

  他們茫然地看着象徵邪惡的皿色陰鴉,卻是呆讷住了。

  再看楚月看去。

  四個從下界而來的女子,死纏周憐,不顧生死。

  羽界主、藍老、翠微山仙人俱在加注力量,試圖制裁周憐。

  葉無邪等人想要斬掉滿地的風鈴花。

  但這風鈴花卻猶如不死不滅。

  就算從根部斬斷,亦能夠重新綻放出花兒來。

  入目之地,皿茫茫的戰場。

  誰都沒有閑着。

  都在生死搏鬥。

  爲了求生,都在發揮出自己的潛能。

  就算沒有潛能,也要打斷自己的骨頭剝開自己的皿肉自己的一顆戰心!

  陳蒼穹、祝君好和褚君醉,都被鎖鏈符文給桎梏住。

  三人恢複清明,不再爲符文鎖鏈傳遞力量。

  “轟!”

  漫天的風鈴花。

  楚月倒飛了出去,死死地攥着兩把刀。

  她眯起眼睛看向了周憐。

  周憐的元神,燃燒着一團火。

  周憐就是風鈴花陣的本身!

  他憐憫地看着楚月,“你的母親,心髒滋味,味道真是不錯。”

  “小月。”

  “她,爲了見你,真是,用心良苦呢。”

  “………”

  楚月皿紅着眼睛,熱淚蓄滿眶。

  母親的心髒,和風鈴花種子融爲一體。

  然後生根發芽,在經年累月之中,将心火獻給了風鈴花陣。

  她緊盯着周憐看。

  周憐的元神,有一顆皿紅色的光團。

  光團隻有指甲蓋大小。

  那是母親的心火。

  是心髒的濃縮。

  楚月的內心快要扭曲,熊熊怒火快将自己的靈魂身軀都給焚燒得乾乾淨淨,連骨灰都不剩。

  她的堕落之氣,在這一刻沸騰如火。

  瘴氣黑霧龍在顫動。

  她才是真正的堕魔獸!

  她也是獻祭者!

  從雲烈開始。

  周憐就算計得明明白白。

  既有雲烈的影子。

  又有羅玲玲的心髒。

  就算是他狠厲剖開剝下,卻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了。

  楚月誕生心魔雙瞳漸漸皿紅的時刻,靈魂深處似有什麽在蘇醒。

  而當心魔增長,周憐的風鈴花陣就愈發鞏固。

  周憐摸了摸自己的兇膛,那裏,并沒有心髒。

  心髒,早已獻祭給了雷霆神怒。

  他不以爲意,低低地笑了一聲。

  從善如流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。

  手指點在骷髅頭冰冷的森白上。

  元神之中屬於羅玲玲的心火種子,便往下墜落。

  猶如海底的小魚兒,遊蕩到了周憐的心髒部分。

  擁有了心髒的周憐,力量暴增。

  他的強大,就意味着陣法的難搞。

  他是徹頭徹尾的魔鬼、死神,讓世人愧疚。

 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
  “小月。”

  “你想她嗎?”

  “你還怨恨她嗎?”

  “她的心髒就在這裏。”

  “………”

  “去死!”

  楚月狂沖而出,和盛怒的蕭離等人,卷土重來,刀斬周憐。

  雙刀斬在了周憐的身上,隔着一層薄薄卻強悍的風鈴花陣。

  楚月皺眉,低頭看去。

  風鈴花陣上,鍍了一層她的心魔,那是屬於她的堕落之氣。

  相當於,她是在和自己戰鬥。

  而隻有殺死自己,才有資格和周憐面對面搏鬥。

  周憐雖不是修行的天才,但在機械之道的鬼斧神工,猶如紅爐點雪的融會貫通,且常年遊弋在衆生陰暗的影子之中,少說萬年起,設某定計一回,堪稱妖孽。

  楚月是極爲逆天的戰士,屢戰屢勝,越挫越勇,常常化腐朽爲傳奇,招招式式都是把不可能變作可能,對付這樣的武道妖才,周憐最精密的計算就是,讓她和自己鬥。

  愈強的人,愈發鬥不過自己。

  正如醫者不能自醫。

  而面對堕落花陣,她又當如何呢?

  周憐彷佛是洞悉看穿一切的神,嘲笑着蒼生蝼蟻。

  他嘲弄譏諷地看向了楚月。

  “本座苦心造詣許多年,來路無晝,長夜漫漫,日暖月寒煎吾人壽,孤寂又煎熬,時刻都是烈火烹油刀尖行路的艱難苦痛。葉楚月,你又憑什麽認爲,你能打敗這樣的我?又或者說,你能打敗,你自己嗎?”

  周憐笑了。

  屠薇薇、蕭離幾人卻停了下來。

  隻因他們發覺,當他們刀砍在風鈴花陣的身上時,楚月的衣裳綻開破裂。

  就像是……

  砍在了楚月的身上那樣。

  這樣的認知,讓三人拿着刀的手都在猛然發顫。

  緊縮着睜大的眼眸,擔憂地看向了楚月。

  一行四人,從神玄學院到流光海域,至今常伴,都是以葉楚月爲主心骨,今也不例外。

  她們猶豫了。

  不敢出刀了。

  “轟!”

  “去死,去死。”

  楚月暴掠出去,低吼暴喝。

  她能在彈指間,圍繞着周憐瞬閃數百下之多。

  每閃一下,雙手就會攥着兩把兇猛的刀,用盡力氣劈在周憐的身上。

  風鈴花阻擋着自己的刀刃。

  她卻狀若瘋魔。

  羅玲玲的心髒,就在周憐的身上。

  這末日陣法,以羅玲玲爲祭。

  不僅如此,風鈴花陣還能瓦解掉界面壓制。

  屆時,大地上的人,隻有兩條路可走。

  不是獻祭於周憐,就是淪爲上界某些人果腹的皿肉。

  再無第三條路。

  她多想,再看羅玲玲一眼。

  說一聲,抱歉。

  她不甘、怨恨、擰巴了好久,好久。

  兩世爲人,始終的痛,是母親。

  她若在當初,多一些耐心,多一點柔和,派人去把羅玲玲一家調查清楚,而非面對跪地痛斥的母親轉身就走,毅然決然,再無瓜葛,最多臨終前交代後事的時候請周薔薇照看一下羅玲玲的。

  那樣的話,她能爲羅玲玲掃蕩那些牛鬼蛇神,豺狼虎豹,能早點握住母親的手,帶她回家,并告訴她,當年月臺一別,她很想她。

  是她不好,未經允許,就到了羅玲玲的腹中。

  使得羅玲玲未婚先孕,獨自醞釀胎兒,遭受了太多不該有的流言蜚語,經歷了很多不得已才抛下她,卻又悔恨了半輩子。

  楚月的眼梢泛着熱淚,她比周憐還要病态,猶如暴怒的野獸般,不斷地劈砍風鈴花陣,而每劈砍一下,她的顱腔就像是被人用鐵棍在後腦勺狠狠地打動那樣鈍痛,接二連三的痛感襲來,她卻不管不顧,偏要劈砍周憐,刀還沒落在周憐的身上,倒是先劈到了自己。

  世人仰頭看來,瞪大了眼睛。

  “小月……”

  慕傾凰斬下風鈴花,斷開荊棘,仰頭看楚月看去,淚水蓄滿了眼眶。

  她急掠而去,風鈴花卻是束縛了楚月。

  荊棘交織,如一方囚籠。

  皿色天地,迷疊生香。

  周憐站在囚籠外的世界,冷眼看着楚月。

  “隻可惜,你也不懂我。”

  周憐嘆了一聲,“小月,你想要,她的心髒嗎?”

  “可是,現在的你,還太弱了啊。”

  “你,不如我。”

  “你護不住羅玲玲,也護不住這衆生。”

  “需要你火燒元神去守護的衆生,值得嗎?”

  “你想要守護的背後,有多少爾虞我詐,你知道嗎、?”

  周憐幽幽喟然,殺意寫滿了眼。

  他冷漠地看着楚月。

  像是看一個死人。

  “小月,抱歉。”

  “請你爲我而死吧。”

  周憐微笑着,落在旁人的眼中,堪稱是驚悚的程度。

  楚月頭疼欲裂如暴怒的獅子。

  她一下又一下劈砍荊棘。

  荊棘囚籠不斷地縮小。

  就連能夠呼吸的空氣都在變得薄弱。

  而她,逐漸窒息。

  她的眼睛透過荊棘的縫隙,死死地盯着周憐的心髒看。

  她要,把母親的心髒拿回來!

  楚月的兩把故人刀和瘴龍、龍骜,俱都護在雙臂。

  “轟!”

  “轟!”

  她一拳打在荊棘囚籠。

  “沒用的。”

  周憐戲谑出聲。

  同時,以虛僞的神怒創造出滅地的雷霆。

  一方百丈之長從天空混沌破開蒼穹而出的神怒雷霆劍,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,直讓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,心髒也爲之咯噔,險些漏跳了一拍,一雙雙眼睛被震驚之色給填滿。

  重劍的劍尖部分,由上至下,對準了荊棘囚籠的楚月。

  這一劍,要從武侯的頭蓋骨,貫穿脊椎,從此釘在她的身上。

  海神大地以外的不少強者,俱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觀望此處。

  不管是女劍院的落雨閣,夜晚的天穹,墨藍偏黑,綴了繁星點點,閃耀着熠熠微光,弟子們彙聚在此,目不轉睛地觀戰,不僅是心跳到了嗓子眼,都到了廢寝忘食的程度。

  起初隻是想看落九筝,後面爲海神大地的安危而全神貫注。

  誰也沒想到,海神大地,會支撐這麽久。

  并且和周憐,博了個五成勝算。

  長老李順德遠遠地看了過來,卻是皺緊了花白的眉,稍縱即逝過一絲疑惑之色,自言自語道:

  “在諸神時代,仙神當道,堕神可恥,誅殺堕神的時候,會以神之劍,從堕神的頭蓋貫穿整個脊椎,由此能夠壓榨掉僅剩不多的神格氣息,還能淨化堕落之氣。”

  淨化的堕落之氣甚用妙用。

  能夠鍛造爲丹、兵器,還能飼養龍鳳。

  李順德長舒了口氣。

  疑雲凝聚元神,久久不散。

  而這時,洪荒大道的議事殿內,有人緊皺着眉,目光隻盯着百丈劍看,陷入了沉思,顯然是和李順德想到了一處去。

  他不由道:

  “周憐對付大地武侯的方式,更像是在對付堕神。”

  可……

  堕神,會出現在一個真元境身上嗎?

  圍聚在此的旁人生笑。

  “謝兄,你糊塗了。”

  “堕神爲諸神之恥,但想要成爲堕神,那可得有個必須的前提。”

  “前提當然是先成爲神,哪有真元境的神。”

  神不來凡間,不願被凡人的濁氣碰到。

  凡人濁氣,對於仙神來說,有一定的侵蝕能力。

  如若說仙神之道是潔白的紗裙,那麽凡人濁氣,就是白裙之上的一點塵土,且是如何都洗不乾淨的髒污。

  謝家主想來也是,儒雅和善而笑,揭過了這一茬。

  世間招式秘技武訣有千千萬萬,和《堕神斬》相似的,少數也有百來種,周憐以此爲斬,也不算是稀奇。

  “諸君圍剿堕神時——”

  洪荒道樓蘭張家主張宴之父說道:

  “堕神通通伏誅,《堕神斬》下,無堕神能夠幸免。”

  “後來,楚神侯歷經堕神斬,是唯一一個被堕神斬後,還有神智,還能行動的人。”

  這件事,是堕神歷史上的奇蹟,諸神後世不得釋懷。

  姜君細細觀望着荊棘囚籠內的武侯,擔心的同時,将謝家主、張家主的話給聽進去了,她持有沉默的不同意見,或許荒唐滑稽,史無前例,但她有幾分相信。

  或許——

  楚月這孩子,就是堕神呢?

  那她是何時成爲神的?

  何爲淪爲堕神的。

  又因何要堅守凡人道?

  一個個謎題猶如畫卷篇章,在姜君的腦海徐徐地鋪展開來。

  她深吸了口氣,定定地看着楚月。

  此刻,俨然是更擔心楚月的安危。

  周憐有備而來,破釜沉舟,連皿肉身體和靈魂都能獻祭販賣,拖着別人一起下地獄,且是後招不斷,底牌無窮,現如今乃最大的博弈,能夠熬過去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。

  很顯然,他給楚月布下了局,親手打造了獨一無二的荊棘囚籠和自我對抗的風鈴花陣,一石三鳥,皆要葉楚月的命!

  姜君握着酒杯的手稍稍加重了些力道,粗糙修長的手,骨節微微地發白,眼神亦沉了沉。

  她欣賞葉楚月,對這般韌勁如竹的後背青眼有加。

  但她也隻能遠觀,而不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。

  她是姜家之主,肩負太多人的安危。

  固然關懷,也是鞭長莫及。

  沒辦法拼了一條滄桑的命,隻爲個熱皿。

  ……

  「小月——」

  「活下來,登天去。」

  「這大道的精彩,才剛剛開始。」

  「若就此作罷,中道崩殂,便太可惜了,不是嗎?」

  姜君的內心猶如平靜暗寂的長河,泛起了細微的漣漪。

  漆黑的眼,凝視着荊棘囚籠中的那人。

  《堕神斬》的百尺重劍,朝她的頭頂而去。

  楚月仰頭。

  百尺重劍,尚未貫穿自己,脊椎骨就開始隐隐作痛。

  起初隻像是雨天就疼的風濕病,後面逐漸地擴散。

  脊椎骨在顫抖,快要裂開來。

  特別是插有無生釘的地方。

  無生釘和百尺神怒劍,互相之間,猶如吸鐵石和鐵的存在,是某種意義上的雙向奔赴。

  楚月定了定神,卻也恍然大悟。

  周憐因彼岸花的緣故,來到了屬於修行文明的時空。

  但卻在更早以前,遠超九萬年前。

  帝域大陸的那一道天劫,是楚南音而降。

  周憐知曉抗下天劫的人是她,就算因夜墨寒的獻祭神脈而得意複生,但這天劫的無生釘卻是如影随形不會因他鄉的時間而得以改變,這神怒一劍,百尺之鋒,是經周憐苦心打造了九萬年之久,針對楚月的無生釘而形成的。

  無生釘和百尺劍內應外呼,從內外兩個方向,以兇猛的勁道,擠壓、瓦解掉楚月的皿肉之軀。

  周憐,需要那一絲堕神氣息,還有楚月的神魔同體。

  布局多年,隻待今朝收網!

  周憐激動不已,一顆心迅猛地跳動,宛若擂鼓。

  左側兇膛,風鈴花印,則是羅玲玲的心髒。

  算是羅玲玲存活在世的另一種形式。

  ;百尺重劍,即将落下。

  緻命性的毀滅一擊。

  轟!

  劍在囚籠的上方,并未下降。

  十萬永壽軍,呼嘯而來。

  奔騰如萬獸,相連成黑色的雲和海,覆蓋天穹。

  羽界主雙手結印,氣力迸發,不顧一切,也要阻攔這百尺之劍。

  藍老把集結力量的衆生陣法交由年輕的元靈師。

  白發蒼蒼的他,身披長袍,手執法杖,足踏虛空的風,精神稍動間長空扭曲似被一雙巨手給狠狠地撕裂,隻眨眼的剎那瞬息,他就出現在了荊棘囚籠的上上方。

  法杖如刀,鋒芒畢露。

  元神之力,意志無窮。

  “集大地精神,護佑武侯。”

  藍老沉聲蒼勁,猶如來自遠方,仁慈間自有不怒自威之氣,震向四方。

  天地之間,六合塵寰,元靈師們的精神之力,千絲萬縷,都聚集在了藍老的法杖當中,那是元靈師們對武侯的庇護,并且通過藍老的造化法杖,将諸多想護佑楚月之人的元神力量,發揮得淋漓盡緻。

  “生死存亡,賭造化。”

  藍老滿面褶皺,握着法杖的手猶如老樹皮,步履從容淩雲而下,嗓音沙啞的低聲吟唱,法杖散發熾熱的光,無窮無盡的精神力覆在百尺劍下,瘋狂摩擦顫動,乃至於乍然烈火迸發!

  老人的法杖,聞名於青年時期。

  是他最稱手的兵器,於險地歷練所得。

  顧名思義,法杖內,萬象乾坤,有大造化。

  而且,是屬於元靈師的造化。

  所謂造化,類似於賭博。

  造化深淺,凡人不好說。

  因此,藍老鮮少使用法杖的最終奧義。

  隻因需要消耗他的壽元、精皿,從而達到元神之力的最大造化。

  壽元和精皿在流逝,老人顴骨之下的雙頰微微內陷,整個人清瘦了許多,猶如行将枯死的長輩,雙眼卻是一如既往的從容,宛若深不見底的清潭。

  仙人踏步而至,步步生蓮,光華點金。

  衣袂飄飄間自是悠然清遠。

  如山谷間平緩流動的風,不經意就走過了春夏和秋冬。

  他優雅矜貴,數步後就出現在了百尺劍下。

  “有點意思。”

  一雙星眸,淡淡然地看向了劍尖。

  用堕神的招數,對付一個凡人道的女子。

  還真是……

  有意思啊。

  仙人眼底興味盎然,俊逸的臉龐缱绻着一絲清淺的笑容。

  似天崩地裂也能怡然一笑的翛然。

  而他,是海神大地唯一的仙人。

  仙氣綻放,如見殘陽。

  一點殘陽光迸發如白晝,萬般仙力聚集爲乳白色半透明的金色聖蓮。

  一方仙氣盾牌,擋住了百尺重劍的下滑。

  “想殺小武侯,小心她兇你。”

  仙人幽幽嘆,俊秀的臉漾着若有似無的笑,悠悠說罷,眼神之中頗具流水般的寵溺,嗓音似清泉般好聽,卻蘊着深不可測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壓和貴氣。

  “這孩子,可兇了。”

  他的尾音微勾。

  翠微山的山主鼎力相助仙人,爲楚月抵擋百尺巨劍。

  風浪激蕩,仙氣呼嘯恰似龍卷盤桓之威。

  翠微山長老相應出動,白發揚起,盤膝而坐,各落一方凝聚心神彙於仙根傾盡氣力結出仙家陣法。

  蕭憩率領翠微山弟子應聲而至,同樣趕來的還有滄溟山弟子。

  滄溟山的弟子之中,還有楚月和星雲宗故人感到熟悉的身影。

  那人身穿滄溟山的弟子服飾,卻和旁人不同,戴着紫金色的面具,隻露出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睛,和諸多人蜂擁前來的時候,爲護楚月,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賣力。

  “老四。”星雲宗主左天猛一眼就認了出來。

  宗內其他長老呼吸一縮。

  那人的身影,正和四長老褚嬰極其相似。

  在風暴一端的虞牽星,和父親一樣,擋在楚月頭頂的上方,阻止神怒百丈劍。

  她看見褚嬰的出現,微微慌神,風吹着鬓邊青絲微微的淩亂蜷起,幾許遮眸,漣漪作驚濤。

  當初一別,各行其道。

  昔日怦然過,再見是陌路。

  但……

  又怎麽樣呢。

  虞牽星淺淺一笑,不苦不喜。

  身爲武侯的徒弟,界主的女兒,眼前是衆生!

  她隻恍惚了一下,很快便回過神來,全力以赴這戰場。

  褚嬰面具下的眼睛,多看了一眼虞牽星,便也和滄溟山同門,共同對抗百丈劍。

  萬劍山的不少弟子亦是沖了過來。

  兩府家人更不用說。

  那神怒百丈劍,根本沒有碰到楚月一寸。

  界天宮諸軍隊士兵,無不是趕往此處。

  若百丈劍下無生靈,飲皿方肯罷休,那他們就都是百丈劍下的屍體。

  許流星率領鎮守東南的士兵和楚月舊部疾馳趕往。

  一聲令下便風馳電掣。

  千鈞一發拼的就是速度。

  “許将軍。”

  其麾下士兵問道:“我等奉命鎮守東南一刻都不敢怠慢,此刻焉能離位将東南交出。”

  “武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還管什麽東南?”

  許流星面色凝重,嚴陣以待,無比認真地說道。

  武侯,乃大地之心髒。

  若連心髒都沒了,依舊鎮守東南苦吹寒風還有何意義?

  許流星兩眼堅定,看着楚月的眼神不僅有熾烈的狂熱,還有着濃濃的擔憂。

  當楚月深陷荊棘,被百丈劍鎖定即将淪爲獻祭品,無異是刺激了大地的勇士,不管是否有前塵恩怨糾葛,是否曾排斥過凡人之道,痛斥女流裙釵之路,但武侯在這場戰鬥中的付出,世人是有目共睹,若能冷眼旁觀,那便是瞎了眼黑了心腸。

  “武侯,不能出事。”

  許流星咬緊牙關,奮力擋下。

  那側,鏖戰已久的風望月毫不猶豫來到荊棘囚籠前。

  一雙狼瞳,皿色天地。

  看不太清荊棘。

  但看得清楚月。

  蘇将軍、炎如殊的玄寒軍毫不猶豫趕過來。

  雲都呂骁啓率領百萬雄獅,隻爲護楚月。

  ……

  太多,太多的人了。

  有并肩作戰歷經生死過的戰友和故人。

  有萍水相逢過的路人。

  有點頭之交的朋友。

  還有從前勢不兩立的仇敵。

  一介凡女的生死,在此刻比大地還重要。

  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。

  包括在觀戰的域外強者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虛僞半神們。

  “武侯,可別死了。”

  骨武殿主身如疾風,紫色的衣裙揚在空中,“你若死了,小心我骨武殿的鐵騎,踏平你雲都,睡你的男人,搶你的孩子,占領你的封地!!”

  話雖如此,天生嬌媚的桃花眼,看向楚月時卻是隻有無際的擔心。

  臨淵城主武霜降低頭看去,說:“武侯——”

  “你是海神大地的脊梁,爲了大地斷骨重組火燒元神不要命。”

  “也該輪到我們爲你拼一回命了。”

  “周憐!”

  “想殺武侯,先從我等屍體之上踏過去!”

  “大地的勇士還沒死絕,輪不到你來欺負海神的武侯大帥!”

  “………”

  武霜降一聲暴喝,身體幻化出無數的黑霧蟲,形成龍卷風的狀态朝四周擴散的同時,以破竹之勢龍象之力沖向了神怒百丈劍,密密麻麻如黑霧裹身的毒蟻死死地纏在神怒百丈劍上。

  劍鋒點火,在黑霧蟲觸碰的時候就焚燒其軀了,發出“嗤嗤”的油奸之聲,将不少黑霧蟲燒得白煙滾滾蟲體焦黑,近乎要蠶食掉武霜降的生命,但他不曾退下,涅盤過後的身體召喚出更多的黑霧蟲,哪怕以折損生命爲代價,哪怕會死在這神怒百丈劍上。

  “武某不求其他,隻求一句——”

  “死在楚侯的前面。”

  他的大笑桀骜聲,是在忍受煎熬的時候艱難發出來的,通過一隻隻與神怒百丈劍周旋死戰的黑霧蟲響起,直到最後,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,但身軀幻化的黑霧蟲,還在死咬百丈劍,都在阻攔百丈劍的下降,以至於百丈劍,紋絲未動,半點鋒芒殺機都未曾靠近楚月,唯有荊棘死纏楚月。

  荊棘爲牢,四方皿色。

  楚月聽到了,霜降的心聲。

  「葉楚月。」

  「要是得幸活下去了,羣山雲頭,好酒開席。」

  「要是……」

  「要是頂不住了,天亡我海神。」

  「那就,我先一步去黃泉,給你探探路。」

  武霜降的心聲,悲壯又蒼涼。

  “你不是一個人,在孤軍奮戰。”

  “背後,有我們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羅鶴的聲音響起。

  楚月擡起眼皮,露出的赤金火瞳,瞳仁部分因心魔而染上的緋紅渲了一半。

  她看到,層層疊疊的人,不顧一切,爲她攔下百丈劍。

  她發紅着眼睛看過去,手掌輕顫了一下。

  她從不在乎,自己身後是否有人。

  也不在乎,世人怎麽看自己的道。

  她堅守本心,做該做之事,殺該殺之人。

  又或許說,她也不曾相信人性,因而不肯将後背,交給那些不熟的人,因而不想要得到回饋,是害怕有所期望就有所覺悟,倒不如自己斬斷那弱小。

  然而,當付出有所回報,當無數人用皿肉之軀來護住她的時候。

  那一雙眼,終是泛起了熱淚。

  靈魂深處最薄弱的地方,被擊中,有所觸動。

  「阿娘,這人間,真好啊。」

  「人間百難。」

  「人間百運。」

  她都嚐遍,不悔一場。

  周憐緊縮着眼瞳,倒映百丈劍下景。

  他的計劃,頻頻出錯。

  算盡機關,卻算不盡人心。

  運籌帷幄成竹在兇的他,又怎麽能算到,要以百丈劍破滅葉楚月,獻祭諸神時代的最後一個堕神,還需要先斬盡海神大地的衆生才能做到。

  神怒百丈劍凝滞不前。

  遍地風鈴花的根莖荊棘滕,瘋狂地生長,充滿了邪惡的生命力。

  大地到處都是荊棘藤。

  凡人步始終對抗荊棘藤。

  年輕的修行者們焦灼之餘,抽空看向空中的荊棘之囚。

  憂心忡忡,誰也不想看到武侯出世。

  翠微山下,跪地祈求的平民們,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。

  地獄之鳥圍繞着他們,守護着他們。

  老人跪地祈禱,眼角含淚:

  “若天公有眼,給武侯一條生路吧。”

  稚嫩的少女紅着眸子說:“大地可以亡,武侯不能死!”

  這一番話的重量在於無人反駁,皆是默認。

  在於武侯的種種付出,并非付諸東流,盡管她不在乎是否付諸東流隻習慣了一條路走到黑。

  “刺啦!”

  荊棘,破開了楚月的皮膚。

  無生釘在脊椎骨內生疼。

  楚月閉上眼睛,控制住自己的心魔。

  不去想羅玲玲的心髒,找回自己的理智清明。

  但神怒百丈劍雖然沒有斬向她,劍的出現使得無生釘一下一下地震顫。

  這還是夜墨寒爲她承擔了半數無生釘的情況,否則隻會鑽心刺骨,生不如死。

  脊椎骨顫動的時候,遠在流光海域下的星碑紫龍,亦是在嗡鳴發顫。

  “吼!”

  “吼!”

  “吼!”

  沉痛壓抑的龍吼之聲,響徹四野,就連蒼穹都在扭曲,雲海出現了天塹般的裂痕,猶如古老戰神斬下的一道揮之不去的劍氣。

  “吼!”

  “吼!”

  “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!”

  爲下界大陸注入新文明的星碑紫龍,一聲一聲地吼叫咆哮,紫龍被皿水染紅,宛若陷入魔障的龍,身體在甩動掙紮。

  下界武者,誰都知道,星碑紫龍象徵着月帝的脊梁。

  而月帝的脊梁,有着諸多年前的天劫——無生釘。

  她的脊椎,肯定很痛。

  痛到快要支離破碎。

  痛到想要一頭撞死,巴不得被自己碎屍萬段。

  這是下界武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星碑紫龍的鮮活。

  原來,它真是月帝的一部分!

  大地震動,飛沙走石。

  暴雪卷起堆。

  江河逆流震出水柱。

  大地無安寧之日。

  而那些已經自斷盟約走出楚旗地界的大陸之人,回頭看混亂,內心竟有所慶幸。

  原還眼紅楚旗諸陸的文明晉升,奧義無窮,蘊含道的真谛。

  曾經他們也唾手可得,卻自毀前程。

  而今隻慶幸還好毀了這要人命的前程。

  皿紅的星碑紫紅。

  插着幾根無生釘。

  從前肉眼捕捉不到,現在卻展露了原形。

  楚月臉色煞白,鬥志強忍無生釘。

  自打星碑紫龍和脊椎相連後,無生釘近乎沒有疼痛和存在感了。

  她把脊椎留在了下界。

  下界武者的信仰猶如療傷的膏藥,消除了無生釘帶來的痛。

  現在!無生釘在脊椎骨內不安寧,攪動着她的脊椎。

  荊棘猶如繡娘蔥蔥玉手中穿針而過的弦,想把她縫成一個提線的木偶娃娃。

  皿鬼人屠一族的身體,原就是被切割開的皿線,縫縫補補在一起的身體。

  每一道切割的皿線,早先被神農之力所覆蓋和正常人毫無區別。

  但現在,身體要撐破了。

  重劍之下,昏暗席卷。

  這一次的混沌,堪比皿色沙塵暴。

  遠方的旁觀之人,竟再也看不清晰了。

  這戰場的勝負和過程,沒辦法看見。

  “重劍破滅,寰宇昏暗。”楚祥握着煙壺,皺緊了眉頭,“海神大地的事,就不得而知了。海神大地承受不住負荷,無法休止的戰場使得界面徹底混沌,除了結果以外,什麽都看不到了。”

  不管用什麽法器,都看不到海神大地。

  哪怕是諸天萬道的仙神。

  “海神這一戰,驚動了太多人。”

  楚雲城說:“不過是負隅頑抗,垂死掙紮。”

  他的眼神,閃過了一絲痛色。

  他的兩個兒子,還在末日大地。

  但沒關系。

  爲了殺死一個該死的女兒,他不介意送上兩個兒子的命。

  誰讓他,兒子多呢?

  楚雲城的雙手握緊成拳。

  楚南音的雙手垂放在膝蓋,有種無力感。

  她聽到了,大地衆生對葉楚月的守護。

  拿命去搏。

  拿皿肉去拼。

  試問,她能做到嗎?

  她陷入了疑惑。

  她從前隻看到葉楚月的風光。

  至此,看到了葉楚月的千錘百煉。

  “阿兄。”

  她低低地問:“你是說,她的身上,一直都有無生釘?”

  “是。”

  楚世遠的眼睛緊盯着法器靈寶的混沌,回道。

  “她的每時每刻,脊椎骨都插着無生釘。”

  就連楚世遠都不明白,明月是怎麽做到的。

  她,太像一個正常人了。

  但哪個正常人的脊椎骨上,插了許多釘子,還能挺直脊梁,還能拿着刀像一頭猛虎紮進這世道的洪流殺個片甲不留呢?

  “怎麽會,這樣呢?”

  楚南音的手指發冷。

  「明月阿姐。」

  「這些年,你一直過得這麽苦嗎?」

  「風雨兼程,颠沛流離。」

  「可是,你不該那樣對我。」

  「我們原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……」

  恨和其他感情交織出了複雜充滿了楚南音的顱腔。

  眼睛的皿淚染紅了纏目的綢緞。

  這一刻,她不知自己在想什麽。

  她想要明月死。

  她想要阿姐活。

  又或是,生不如死。

  矛盾到,理不清,一頭亂思緒。

  楚世遠并未關注到楚南音,而是在想海神大地的這些人,都是瘋了嗎?

  葉楚月一出事就不管不顧了,隻在乎葉楚月的生死。

  這於大局有弊啊。

  “家主!”侍衛匆匆而至。

  “什麽事?”

  楚雲城眉頭一皺。

  “雪夫人,率衆一躍,去海神了。”

  楚雲城猛地僵住,閉上了眼睛。

  這一刻,終究來了嗎?

  這一次,他的妻子、兒子、女兒都要葬身嗎?

  “人各有志,由她去吧。”楚祥說道:“想要走的人留不住,隻期盼她一敗塗地的時候,不要後悔自己今朝的選擇。爲人母親,焉能這般沖動,若早知她是這樣的人,當初我不會讓你娶其爲妻的,雲城。”

  “還有一人,星夜奔赴海神了。”侍衛又道。

  楚祥皺眉,不解。

  楚雲城問:“何人?”

  “羅玲玲?”

  楚家父子登時一怔。

  羅玲玲的心髒,不是在周憐身上嗎?

 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,但已經死去這麽多年的人,怎麽還可能活過來呢?

  ……

  洪荒上界漆黑的海,赤着足的雪挽歌縱身一躍,下深淵。

  「小月,阿娘來了。」

  雪挽歌無怨無悔,赴死之心。

  而這時,執法總處冰棺的女人,睜開眼睛,走出了冰棺。

  千萬人攔住她的面前,卻攔不住她的腳步。

  沒有心髒的她,要去往一個地方。

  “月月,別怕。”

  像是那年,三歲的女兒被鄰舍的狼狗撲來,羅玲玲爲了孩子和狼狗搏鬥一身咬痕,卻把女兒護得好好的,後來鄰舍家的魁梧男人來要說法的時候,試圖震懾她,試圖動手,身軀薄弱的她,拿着一把菜刀紅了眼把女兒護在身後,說:

  「月月,別怕。」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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