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麼多天，蘇長招還是第一次離開聖子宮。

　　她以前就沒來過長老院，頂多陪九宸去過神宮。

　　好不容易出來一趟，她拿出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表現，進入長老院的範圍後對什麼都表示很新奇。

　　「哇，那是什麼花？長得比鍋還大！」她問。

　　九宸耐心，「那不是花，是一種樹。」

　　「哦哦，我天，那又是樹麼？粉紅色的好好看！」蘇長招又指著遠處的一棵不知名的植物，驚嘆道。

　　「那是花，名叫尤曼陀羅。」戚藍都忍不住給她普及，最後還小小聲加了句，「連這個都不知道~」

　　蘇長招假裝沒聽見的樣子：「……」

　　看向那花：原來那就是域疆的尤曼陀羅，聽說會吃人呢，長老院竟然種這種東西？防刺客麼？

　　看來這趟是來對了，逃出去的途中，如果遇上這些吃人玩意兒，任我武功再高也防不勝防啊。

　　不多時，他們來到了一個類似廣場的地方。

　　場地中已被布置了一番，無數個畫架林立其中，遠觀就是一件藝術品。

　　來到這邊，戚藍就不能再跟著了。

　　他雖也是神侍，但他可沒有蘇長招好運，能得九宸的耳釘加持。

　　進入會場後，蘇長招便發現能進來的人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主人的信物。

　　或玉佩或手鐲，上面都有他們主人的標識。

　　而蘇長招右耳上的耳釘已經換成跟九宸同一對的耳釘，不再是聖子時的藍寶石耳釘，而是鑽石耳釘，上面還有象徵日月同輝紋樣的黃金鑲嵌，其工藝的精細度，令蘇長招忍不住嘆為觀止。

　　「快看，是聖子大人！」

　　當九宸攜她盛裝走進會場，毫無意外地吸引了眾人的圍觀。

　　「參見聖子大人！」

　　「聖子大人萬安！」

　　九宸對這些人的恭敬問候，施以禮貌頷首。

　　過程中，他留意到身邊的蘇長招在這種場合，也沒有表現出怯場，反倒是一副見過大場面的淡定，與之前在車攆裡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大相徑庭，不由心中莞爾。

　　「誒？聖子大人身邊的女子是誰？」

　　「好漂亮的人啊~」

　　「連她都不知道？」

　　「不知道，她誰啊？」

　　「她就是那位蘇神侍。」

　　「哦，我聽過她的名字，前段時間毀了芳檀容的女子，據說有著毀人容貌的嗜好！」

　　「啊？這種蛇蠍美人，聖子大人為何還要待在身邊？」

　　「噓，小點兒聲，別被她聽見了。」

　　所有人壓低音量：「不止呢，我聽說，這位蘇神侍在入聖子宮時，好像得了重病，卧床數日不見醒呢。

　　對此長老院提議將此女留在外面，可聖子大人力保此女，才將她硬是帶進了聖子宮。」

　　「對對對，我還說聖子日夜向神禱告，此女才奇迹般地不藥而癒醒了過來。」

　　「聖子大人何故對她這般好？莫不是……」

　　「別瞎猜了，我這邊有可靠消息，說聖子當初受宗旭大人迫害時，險些在外喪命。是這位蘇神侍救了大人，大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，這才格外厚待的。」

　　眾人頻頻點頭，「原來如此~」

　　「……」蘇長招正站在一幅畫前，她耳力好，所以適才那些人的交頭接耳，她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　　這時。

　　以妄修長老為首的幾名長老走了過來。

　　如今九宸以貴為聖子，往日九宸見了他們得行禮，現在完全顛倒過來。

　　「參見聖子大人。」眾長老齊聲。

　　九宸虛扶一把，「老師們不必多禮。」

　　妄修長老卻執意，「禮不可廢，還望聖子大人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九宸唇邊笑意漸失，但很快就恢復如常，「嗯，老師提醒得是。」收手，任由他們將禮行完。

　　然後散聊了幾句，一行人便離開了。

　　妄修臨走時，刻意看了一眼九宸身邊的蘇長招。

　　蘇長招立即沖其扶了扶身子。

　　妄修也沒說什麼便離了。

　　但蘇長招感覺到九宸見了這些老師，似乎不是很開心。

　　「不用在意那些人的話。」等人走遠，九宸突然來了句。

　　「……」蘇長招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，他說的是之前那些對她評頭論足的人，心下一暖地回道：「那主人也是。」

　　「！」

　　九宸扭頭望向她，見她正沖自己燦笑。

　　立馬了悟，她指的是妄修長老等人。

　　她竟敏銳得察覺到自己的心思？

　　心下不由回憶起小時候的經歷——

　　從他有記憶起，身邊人總是對他寄予厚望，無數雙眼睛都在看他，而他也從未讓他們失望過。

　　這原是好事。

　　可隨著長大他逐漸發現，大人們隻會在乎他們想看到的東西。

　　記得有一次，他想跟宗旭一樣，跟別的小朋友一起在花園裡玩耍，妄修長老蹲下來，抓著他幼小的雙肩告訴他：「九宸，你是不一樣的，你不用跟那些普通人一樣做浪費時間的事。」

　　九宸扭過小腦袋看著那些孩子玩耍時快樂的笑臉，心裡頓生疑惑：

　　他們是在浪費時間麼？可，為什麼那麼開心？

　　注意力不由被那邊吸引，但下一秒，視野就被妄修遞來的一本書擋住。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九宸怔然凝視面前的書，就聽妄修長老解釋道：「此乃上一任聖子大人親自撰寫的，別看書中內容精奧，但大人寫下此書時的年紀也就比你大兩歲。九宸，你拿去翻翻，看是否看得懂？」

　　九宸小手接過書，耳邊傳來草地上孩子們的歡聲笑語，想到前段時間他無意間撞見妄修長老用鞭刑教訓他的大弟子，就因那位師兄課業沒做完便偷溜出去玩，回來後，便被妄修長老重罰了。

　　所以九宸知道妄修長老是不會想看到他忤逆的一面，隻能接過書，故作乖巧地點頭：「……是。」

　　妄修長老果然滿意地彎起眼縫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：「不錯不錯~」

　　直至離開時，九宸沒有再看那幫孩子一眼。

　　這麼多年來，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。

　　譬如民眾的訴求，到了每年一度的賜福日，雲都城裡的百姓就能看到神宮百靈上街遊行。

　　而他，九宸，會成為所有民眾趨之若鶩的對象。

　　「九宸大人，請求您給我賜福吧。」

　　「九宸大人，終於見到您了！請……請摸我的頭……」

　　「啊是九宸大人……」

　　「九宸大人……」

　　長老們希望他能變得優秀，至少要跟上一任聖子大人一樣優秀。

　　百姓渴望得到他的賜福，他是他們的信仰。

　　這種被期許，被需要的感覺逐漸要吞噬掉他。

　　後來看到宗旭，他彷彿看到了希望。

　　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一位哥哥。

　　或許身為至親的宗旭，可以看到真實的他。

　　可那天，他親眼看著宗旭將自己推下水池，但那時的他還不會水。

　　「去死吧九宸，沒有你就好了……」

　　九宸不理解宗旭為何這般憎惡自己……憎恨到要殺了自己。

　　若幹年後，長大了些，他用幻術套出了宗旭的心裡話，原來這些年，被那些看不見的枷鎖鎖住的人，不止是他，宗旭也是。

　　無論宗旭做出何等成就，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得視而不見，到了無法視而不見時，他們便將所有的功勞都歸到九宸身上。

　　「啊宗旭這次課業完成得那麼好，一定是九宸幫忙的。」

　　「對對，那孩子本就不突出，能完成得如此出色，一定是九宸的功勞。」

　　一句話否認一個人所有的努力。

　　九宸看到宗旭站在門口捏緊拳頭的樣子，那一刻，他竟十分能理解宗旭內心的憤怒。

　　因為換做是他……他也會生氣，會恨吧。

　　於是，此後無論是長老院的期待，百姓的渴望，宗旭的仇視，九宸選擇將一切都接受。

　　他發現隻要接受，這些就不會再成為束縛。

　　漸漸的。

　　生活變得井然有序，一絲不苟，但同時，也失去了鮮活。

　　當某一天，你的生活變成了一灘死水，就會發現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。

　　直到那天，他遇到蘇長招，憑空他便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。

　　原以為她會跟其他人一樣，隻專註於他的身份，想從他那裡得到某些東西。

　　結果不是。

　　蘇長招是一個讓他怎麼也看不透的女人。

　　記得那天，她將宗旭誤認成自己，抱著自己對宗旭說，「今天就這麼跟你說了吧，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……就是他……」

　　那是第一次，有人撇開身份對他表白。

　　他看得出來，蘇長招雖言辭不實，但在她眼中，自己並非世人眼中的『九宸』，他隻是他自己。

　　她那雙好看的桃眸中倒映的是真實的自己……是別人從不在意的自己……

　　「這畫好啊。」

　　「妄修長老用了八年收集的這些畫作，品質當真不錯。」

　　耳邊傳來會場上人們的議論聲。

　　九宸看似在賞畫，實則早已神遊開外。

　　從前這種場合，他都是耐著性子走過場，但今天不同，他扭頭看向身邊人。

　　見蘇長招正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一副畫作，明明看不懂，還要裝作欣賞的樣子。

　　「這幅不錯，」蘇長招凝眉重重點頭，摸著下巴煞有其事的說道，「一頭熊叼著一隻兔子，手上還抱著一隻罐子，是準備回家煲兔肉湯麼？」

　　「噗！哈哈哈……」九宸一時沒忍住。

　　蘇長招立馬知道自己說得不對，「不是哈？我就淺評一下，淺評一下~」

　　實際上這幅畫的寓意是，熊用收集回來的蜜，哺育幼兔，象徵著仁愛，暗指哪怕像棕熊那麼兇殘的動物也有仁善、憐憫幼小的一面。

　　蘇長招卻悟了個背道而馳，但那又有什麼關係？

　　九宸揚起唇角，「說得對，我也覺得這熊餓了。」

　　「是吧？哈哈哈……」

　　「呵呵，走，那邊還有幾幅，我們去看看。」

　　「好嘞。」

　　等他們走後，周圍一群人都圍到那幅《熊與兔》的畫作前。

　　「這熊……餓了？」有人重複了九宸的話。

　　其餘人：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