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站住!」嚴峰林大跨幾步,伸手將馮緻遠拽住,「你剛剛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?你的意思是安寧她被你的示好收買了嗎?她再也不記得我曾對她的……」
「閉嘴!」馮緻遠大聲呵斥,滿目寒光,「嚴峰林,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?安寧在你的心裡就這般嗎?什麼讀書人?你根本就是侮辱了聖賢。」
這個嚴峰林太可惡了。
自私自利,凡事都隻想著自己,一切都以自我為中心。
這樣的人,他連安寧的一個腳趾頭也配不上。
「你說什麼?你憑什麼這般說我?」嚴峰林雙眼瞪如牛鈴,用力將馮緻遠拽倒在地上,跨在他身上拳頭就如雨般落下去。
「混蛋!我今天就打死你,我早就看你不順眼的,你好好的公子哥不做,你跑這裡來做什麼?你也不想想,就你這副破身子,安寧會瞧得上嗎?」
嚴峰林一邊打,一邊罵。
「我有自知之明,我不會強求,我和安寧隻是朋友,你別亂說話。」馮緻遠伸手推他,兩人力道差不多,推搡幾下,便抱著在地上打滾,你一拳我一腳。
小年做好了晚飯,見天色都黑了,便出來尋馮緻遠。
遠遠的聽到打鬥聲,他飛快跑過去,「公子?」認出了馮緻遠,小年連忙去拉開他們,「公子,嚴公子,你們別打了,有話好好說,別打了,哎喲……」
小年被嚴峰林打了一拳,正中鼻樑。
馮緻遠見狀,怒火中燒,「嚴峰林,你別欺人太甚。」
「我就欺你,你有本事,就滾出牛角村。」
「你們在幹什麼?」顧家方向,嚴老爺子在嚴東的陪同下,舉著燈籠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一幕,「你們身為書塾夫子,平時教人聖賢書,自己呢?就是這麼向孩子們作表率的嗎?」
小年上前扶起馮緻遠,緊張的上下打量,問道:「公子,你有沒有受傷?」
馮緻遠甩開了他的手,搖搖頭,一臉慚愧的看向嚴老爺子,鞠躬作揖,「裡正,對不起!讓你失望了。」
嚴峰林也從地上爬了起來,「叔公。」
「叫我裡正。」嚴老爺子一臉嚴肅。
嚴峰林一驚,連忙改口,「裡正,對不起!」
「一句對不起就算了?」嚴老爺子氣得用力跺拐杖,怒瞪著他們,斥道:「妄為人師,你們這都像是什麼樣子?真是令我失望。你們隨我回書塾,這事解釋不清楚的話,你們就都別教書了。」
「是,裡正。」
嚴峰林猶不解氣,狠狠的瞪了馮緻遠一眼。
「嚴峰林,你在做什麼?」嚴老爺子將他的小動作收入眼中,怒斥。
「沒…沒什麼。」
嚴老爺子伸手從嚴東手裡拿過燈籠,交待,「東子,你去找安寧來書塾,還有山子,你也去一併喊來。」
「是,爹。」
嚴東轉身匆匆回顧家。
馮緻遠聽著要找安寧來,心裡有些發慌。
不是他自認做錯了,而是擔心安寧知道實情後,她會難堪。
嚴峰林也慌了,連忙上前去扶嚴老爺子,「裡正,天黑,我扶你吧。」
「鬆手!」嚴老爺子不領情,顯然氣得不輕,「我不用你管,你好好想想,待會該怎麼跟我解釋?我告訴你們,這事不會那麼容易就算了。」
嚴峰林悻悻的抽回手,一臉尷尬。
「裡正,此事任憑你處置,緻遠不會有任何怨言。」馮緻遠輕嘆了一口氣,自他還手那一刻,最壞的結果,那他也已做好了心理準備。
如果重來一次,他還是會還手。
四人一路沉默的回到書塾。
「裡正,你請坐!」馮緻遠請嚴老爺子坐下,扭頭吩咐小年,「小年,你去沏茶。」
「是,公子。」
嚴老爺子撂袍坐下,冷眼掃看著面前兩個鼻青臉腫的男子,「你們也坐下吧。」
「欸。」嚴峰林應了一聲,正準備坐下時,耳邊傳來馮緻遠的聲音,「裡正,我站著就好。」
生生的縮了回來,嚴峰林站直身子,也道:「我也站著。」
嚴老爺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。
嚴峰林的臉就更紅了。
他在心裡暗暗責罵馮緻遠,「馬屁精,就知道討好別人。」
不一會兒,安寧和嚴東,嚴山先後腳來到書塾。幾人看著馮緻遠和嚴峰林狼狽的模樣,皆是一愣。嚴東雖是知道他們打架了,但沒想到他們傷得這麼重。
「峰兒,你這是怎麼了?」
嚴山走到嚴峰林身旁,看著他一身的泥土,蹙眉問道。
安寧不動聲色的在他們二人身上掃了一眼,便移目看向嚴老爺子,「裡正,不知你找我過來,所為何事?」
「安寧,你坐下。」
「是。」安寧脆聲應道,落落大方的坐下。
馮緻遠面無表情的站著,既不看安寧,也不看嚴老爺子,彷彿放空了一般。
嚴峰林則不同,打安寧進屋後,他的目光就那般肆無忌憚的緊鎖著安寧,如果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,他一定會衝過去拉著安寧說話。
嚴峰林打小被家裡保護得太好了,也被眾人捧得太高,在他的世界裡,所有的人都應該圍著他轉。他做的事,旁人都要銘記於心,一點小恩小惠,在他看來就是天大的恩賜。
他注意不。
他注意不會有出息。
這一點,安寧早就發現了。
沒有兇襟的男人,他就註定不會有大作為。
小年端著茶進來,見隻有安寧和嚴老爺子坐著,他有些尷尬,乾脆就隻給安寧和嚴老爺子奉了茶,「裡正喝茶,安寧姑娘請用茶。」
「謝謝!」
安寧接過茶,老神在在的抿了一口。
似乎眼前的一切,她並不關心。
嚴老爺子也端著茶,慢慢的喝著,似乎有心要晾著他們。不知情的嚴山在一旁急得直搓手,嘴唇翕翕,欲言又止。
書塾的花廳裡,靜悄悄的,落針可聞。
氣氛很壓抑。
良久,嚴老爺子才放下茶杯,擡頭一雙厲目射向馮緻遠和嚴峰林,一臉冷肅的盤問:「峰林,緻遠,你們誰來說說,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「叔公,我先說。」嚴峰林怕吃了虧,搶先道:「其實也沒什麼,我們二人隻是話不投機,誰知沒說幾句,他就動手打人。」
嚴峰林睜眼說瞎話。
他就吃定馮緻遠為了顧及安寧的感受,不會把真實情況說出來。
對於嚴峰林的話,嚴老爺子和安寧一個字都不信。馮緻遠是什麼性子,雖相處不久,但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如果僅僅隻是話不投機,他不可能先動手打人。
安寧淡淡的擡眼掃看了二人一圈,問道:「馮公子,你的傷勢不輕,我家有藥酒,待會讓小年上我那去取。以後,別太衝動。」
小年連忙應道:「多謝安寧姑娘。」
馮緻遠面露愧色,輕輕頷首,「姑娘的話,馮某記住了。以後當忍則忍,若是忍不了,那也無需再忍。馮某記得,姑娘曾經說過,有時一再退讓,不僅喚不醒別人的良知,更把自己逼到絕境。」
欣然接受意見,但話中也意有所指。
在場的人,聽得很清楚。
嚴峰林的臉,一陣白一陣紅,沖著馮緻遠,喊道:「姓馮的,你不要含沙射影。」
「嚴兄,在下隻是就事論事,嚴兄又何必著急對號入座呢?」馮緻遠顯然也受夠了,不想再忍,他目露譏諷的看著嚴峰林,嘴角輕勾。
「你?」嚴峰林怒指著他,「你分明就是在說我,什麼叫做我對號入座?我說你處心積慮的來到牛角村,說你就是為了接近安寧,說你心懷叵測,我說錯你了嗎?」
「你說錯了。」馮緻遠面帶微笑,一一掃過在場的幾人,「我來這裡,並不是為了安寧姑娘,我是因為喜歡這裡的寧靜生活。我對安寧姑娘,那是一種欽佩,一種欣賞,一種想要成為知己好友的心思。馮某人認為,不顧對方感受的給予都是在給對方負擔,自以為是的好,更是一種自私。」
「好聽的話,誰不會說?你說了,我便信了?」嚴峰林咄咄逼人,「如果你離開這裡,我便真信了你對安寧沒有那種心思。」
「有何不可!」馮緻遠笑了笑,「我今天正有此意。裡正說的沒有錯,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,咱們二人為人師表,卻做了錯的表率,這已經不再適合教人子女了。」
說著,他朝嚴老爺子拱拱手,「裡正,緻遠正式向你請辭,明日一早,我便從搬離這裡。至於書塾的正常運作,不妨先跟著武夫子學習,過段時間,孟公子引薦的人也該到了。」
嚴峰林傻眼了,愣愣的看著馮緻遠。
他居然這麼爽快就要離開這裡?
嚴老爺子看了安寧一眼,兩人交匯了一下目光。
「咳咳……」嚴老爺子清了清嗓子,一臉嚴肅的看著馮緻遠和嚴峰林,「既然如此,老夫也不強留。峰林,馮公子有此表率,那你從明日開始,也別來書塾了。」
「什麼?」嚴峰林徹底傻眼。
嚴山連忙求情,「叔,能不能……」
「不能!」嚴老爺子剜了他一眼,「山子,我老頭子的眼睛還不瞎,有些事情,不用多說,我也知道個七八分。既然馮公子不計較,你們還要揪著不放嗎?」
「叔,我?」嚴山滿面通紅。
安寧適時開口,「這樣吧,明天就麻煩裡正跟鄉親們解釋一番,馮公子家中有事,不便在此長居,嚴公子要苦讀趕考,時間緊張。書塾暫停一些課程,過段日子夫子全到位了,再開課。」
嚴老爺子點點頭,「丫頭,你放心!我知道該怎麼說。」
「那就辛苦裡正了。」
「我不辛苦。」
安寧起身,「那我先回去,小年,你隨我一起去取藥酒回來吧。」
「是,安寧姑娘。」
安寧離開後,嚴老爺子的臉色驟的沉了幾分,負手往外走,「都散了吧,馮公子早點休息,明日一早,我讓鄉親們送送你。」
「不不不!裡正,千萬不要。明日一早,馮某就離開。這事馮某說來慚愧,書塾剛落成,我這個夫子就要離開,我無顏面對鄉親們,也對不起他們的厚愛。」
馮緻遠聞言,連忙制止。
嚴老爺子心想,他們二人臉上都是傷,的確不方便。
「也罷!他日公子若是有時間,多來村裡走動。」
「一定一定。」
「那行,公子早點休息。」
「緻遠送送裡正。」
「不用了,有東子陪著,沒事兒。」
「是,那裡正慢走。」馮緻遠送他
馮緻遠送他們出了花廳,由衷的道歉:「真的對不起!」
嚴老爺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,長嘆了一口氣,「應該我對你說聲對不起,讓公子受委屈了。」他心裡很明白,這二人打架,一定是嚴峰林先動手,而真正的原因,也一定是因為安寧。
說實在的,他對嚴峰林真的寒了心。
不抱任何希望。
嚴峰林恨恨的瞪了馮緻遠一眼,「哼——你現在如意了?」
「嚴兄應該是如意了,畢竟,我明天就離開牛角村。」馮緻遠有意嗆他,轉身進屋,砰的一聲關上房門。
「你?」
「峰林,你還不走?」大門外傳來嚴老爺子隱著怒氣的聲音。
嚴峰林連忙往外走,「叔公,我這就來。」
嚴家就挨著書塾,走一會就到了大門口。
「山子,你們父子倆進來喝杯茶再回去。」
嚴山知道,免不了要被數落一頓了,可也不敢反駁,恭順的點頭,「是,叔。」話落,他伸手扯了一下嚴峰林,心裡有些不是滋味,以及淡淡的失望。
他望子成龍,嚴峰林一直是他的驕傲,可最近發生的事情,讓他覺得自己錯了。那種驕傲感也淡了許多,有時,甚至失望。
嚴峰林甩開嚴山的手,心中不悅。
他想不明白,為什麼嚴老爺子要答應安寧?他是本村人,為村裡的父老鄉親出點力,這樣不是更好嗎?為什麼不讓他繼續在書塾教書呢?
「你們父子倆都坐下吧。」
「是,叔。」
「是,叔公。」
李氏聽到堂屋裡有動靜,豎耳聽了一下,便問嚴小茶,「小茶,聽著好像是你二叔和峰林哥來了,你要不要出去聽聽?剛不久,你峰林哥和馮公子打起來了。」
「什麼?」嚴小茶嚯的一下起身,走到房門口又停下了腳步,「算了,我不出去聽了。說來說去,還不就是為了安寧姐。娘,你出去聽聽,待會告訴我。」
嚴小茶心裡還是放不下,但又不想這樣滿臉痘痘的出去。
「那行!你在房裡呆著,我去聽聽。」
「謝謝娘!娘,你最好了。」
「少撒嬌!多大的人了。」李氏笑嗔了她一眼,笑著出了房門,到廚房沏了茶端了進去,「爹,喝茶!大家喝茶!」
放下茶杯,她站到了嚴東身後,目光落在了嚴峰林的臉上。
一臉青紫,看樣子這架打得不輕。
嚴老爺子沒有端茶來喝,而是冷冷的瞥向嚴峰林,「峰林,你真是讓叔公失望了,前些日子,叔公是怎麼跟你說的?你全都忘記了嗎?」
「叔公,這事不怪我,要怪就怪那馮緻遠。他到咱們這裡來,根本就是不懷好意,若是讓他這樣的人繼續停在書塾,那可就真的是誤人子弟了。」
嚴峰林非但沒有認識到自身的錯誤,反而把一切錯都推到了馮緻遠身上。
輕輕搖頭,嚴老爺子滿目失望的看著他,「你果真是自私,這事到此為止,我不想再多說了。如今,我說什麼,你都聽不進去了。你回家後,好好想想。如果還是覺得自己是對的,那我也無話可說。回去吧!我累了,我想休息了。」
「叔,孩子不懂事,你別這樣。」嚴山著急的解釋。
「山子啊,他還小嗎?還是個孩子嗎?」嚴老爺子一臉疲憊,不願多說,「回去吧!書塾就不用再去了,明天結了銀子,我會讓東子給你們送到家裡去。」
「叔……」
嚴老爺子擺擺手,起身,頹然的回屋。
嚴峰林在後面喚了一聲,「叔公。」
「回吧!」
嚴老爺子還是那兩個字。
「叔公,真的不是我的錯,那個馮緻遠他……」
「我讓你們回家去!」嚴老爺子站在房門口,扭頭瞪向嚴峰林,「我累了,不想再管你的事情。你也別逼我動怒,今晚的事情,明明是你先動手,明明是你錯了,可你認識到錯誤了嗎?你沒有!你隻是一直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,你說你有多在乎安寧那丫頭,可事實上呢?你隻在乎你自己。回吧,我不想多說。」
砰的一聲,嚴老爺子關上房門,隔著門對外長嘆了一口氣,「做錯不要緊,可你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,這真是君子所為嗎?」
「叔公,我……」
嚴山滿面窘迫的拉著嚴峰林往外走,「走!別打擾你叔公休息。」
「爹,我……」
「回家再說!」
面對嚴老爺子的直白責備,嚴山無地自容。
誰敢說不是呢?
嚴峰林的確是自私。
連他這個做爹的,這一刻都慚愧,可他還在一味的拒絕反省,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錯誤。
堂屋裡靜悄悄的,李氏伸手拍拍嚴東的肩膀,似有感悟,「我們家承志,雖然沒有飽讀詩書,但至少光明磊落,如今看來,我也該滿足了。」